笨蛋,问题在战略:项羽(3)

时间:2017-03-28

笨蛋,问题在战略:项羽(3)

2016-03-19 姚尧 姚尧

流星闪逝

陈胜在陈县称王,建立张楚政权后,以吴广为假王(即代理楚王),率领楚军主力西征进攻荥阳(今河南荥阳)。

荥阳北临黄河,南连嵩山,东据鸿沟,西托汜水,战略地位非常重要,且还有秦朝囤粮之地敖仓。按照陈胜的战略规划,拿下荥阳,就等于打开了通往关中的门户。再取敖仓,则既可切断秦国的物资供应,同时也能解决四处投奔而来的各路起义军的粮草问题。

张耳、陈余在“立六国之后”的建议被陈胜否决又由陈余提出新的建议:“大王现在调遣楚国军队西征,当务之急是要攻破函谷关,暂时还无力顾及黄河以北的地区。我过去曾游遍赵国,对那里的英雄豪杰和地理形势都非常熟悉。希望能够率领一支军队,出其不意地攻占赵国的土地。”

陈胜这次采纳了陈余的建议,但他并没有任命张耳、陈余为统帅,而是任命自己的故交、陈人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张耳、陈余为左右校尉,拨给他们三千人的军队,向北夺取赵国的土地。

之后,陈胜又命魏人周市去收复原来魏国的领土命汝阴人邓宗去收复九江郡,命广陵人召平去收复广陵(今江苏扬州一带)。

以主力西征灭秦,以偏师四面出击,这便是陈胜建立张楚政权后制定的战略决策,可在执行过程中却频频遇挫。

首先是荥阳的战事不利。陈胜能看到荥阳的重要性,秦帝国当然更深知其战略地位。作为秦朝控制东方的枢纽,荥阳不但城防坚固,而且兵精粮足。当起义队伍逼近后,三川郡的郡守、大秦帝国丞相李斯的儿子李由亲自领兵从洛阳赶到荥阳死守。因此,吴广虽然将荥阳重重围困,却迟迟不能得手,战争遂进入了胶着状态。

    陈胜见吴广进展不顺利,遂又派出两支军队,一支由周文率领,绕过荥阳而直接进攻函谷关。另一支由宋留率领,领兵攻占南阳郡,进而从武关迂回,直逼咸阳。这样,吴广、周文和宋留就在北、中、南三个方向组成三角形进攻阵势,如下图所示:

这三支军队中,吴广始终在荥阳停滞不前,宋留虽然顺利攻占南阳,却终究未能突破武关,只有周文这一路打得非常漂亮,攻入函谷关后势如破竹,一直杀到距都城咸阳不到百里的戏(今陕西临潼东),拥有兵车千乘,步兵数十万。

周文能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除了因为其自身确有军事才能,没有纠缠于个别城池的得失,而是一路向西攻击前进外,也是因为秦帝国的最高统治者胡亥对形势的误判。

胡亥虽然篡夺了秦始皇的帝位,但他本身并不是个有政治抱负的人。尤其看到乃父虽一统天下,却未能过上几天安宁的好日子,一生都在为了政事四处奔波、辛苦劳累,更觉得人生若不能纵情享乐,那当皇帝又有什么意思?所以胡亥对政治唯一感兴趣的就是骨肉相残,以为只要消灭了有可能对他继承权构成威胁的皇室宗亲,就可以无忧无虑地纵情享乐了。至于天下大势的最新演变和未来发展,则既不是他兴趣所在,也不是他能力所长。因此,凡是向他汇报起义军势力很大,朝廷务必要慎重处理的人,都被他抓起来扔进监狱。凡是向他汇报只不过有几个小毛贼闹事,地方政府很快就能摆平的,反而能得到赏赐。这样一来,就再也没有人敢把真实情况汇报给胡亥,以至于在周文大军逼近咸阳之前,秦帝国中央始终未能采取任何有效应对措施。

而在地方上,秦军主力都远在边疆,扼守北面的长城和南面的五岭,就相当于两只脚收不回来。吴广攻荥阳,宋留攻武关,这就相当于秦军的两只手也被按住了。其它各郡县的武装力量慑于起义军的兵威,只敢划地自守,不敢主动出击,这就导致函谷关以西再也无人可以抵挡周文。然而就在灭秦伟业只差最后一步的关键时刻,周文却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进攻。

至戏,军焉。——《史记·陈涉世家》

史书上没有交代周文止步于戏的原因,只留下了这四个字。按照我的推测,应该是周文在戏附近遭到了顽强的阻击。此前周文能够快速杀到咸阳附近,既是出其不意,也是攻其不备,他们事实上并没有打过一场硬仗。能够迅速拥有兵车千乘,步兵数十万,正是起义军势如破竹的体现,也让他们相信秦帝国大势已去,却忘记了秦军才是横扫天下的虎狼之师,自己这临时纠结起来的数十万军队只不过是乌合之众。是以当起义军逼近咸阳时,在秦帝国的首都卫戍部队、秦军精锐中精锐的顽强阻击下被打懵了。

起义军的军事行动遇挫后,此前被掩盖的一系列问题就出来了:

第一,起义军虽然人数众多,却没有统一的奋斗目标,没有坚定的战争信念,没有严密的组织纪律,更不用说军事训练和战术素养了。一旦遭遇挫折,士气迅速低落,失败主义和逃跑主义的情绪就会出来。

第二,从函谷关到戏,起义军之所以进展顺利,是因为一路都未曾遭到秦军的有效抵抗。而今在咸阳附近见识了秦军精锐的骁勇善战,不但被眼前秦军的兵威震慑住了,同时也勾起了过去对于虎狼之师席卷天下时的恐怖记忆。显然,咸阳的城防力量远胜于荥阳,吴广率领主力部队围攻荥阳都拿不下来,那么自己这支部队有可能攻下咸阳吗?面对未来保家卫国而殊死作战的秦军和秦人,劳师远征的起义军内部因信心不足而对未来的方向产生了分歧。

第三,从陈县出兵过函谷关而至咸阳,周文这一路人马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孤军深入。如果不能迅速拿下咸阳,则后果将非常可怕。不但军队已是师老兵疲,粮草补给问题更是接济困难。如果秦帝国将函谷关封闭,则自己这支队伍将面临被瓮中捉鳖的危险。所以,周文现在必须做出痛苦而艰难的选择,是继续进攻咸阳,还是赶紧撤退。如果现在撤退,周文心中必有不甘,毕竟好不容易攻破函谷关而来到咸阳城下,岂能因为一次小的挫折就撤兵?怎么也得尝试攻城一下再说吧?况且现在撤兵,数十万大军有顿时作鸟兽散的危险。可如果进攻咸阳,则必须谨慎从事,制定切实可行的攻城方案:究竟从哪几个方向进攻,由谁主攻,谁佯攻,粮草补给能否保证,这些都需要妥善安排。因此周文在戏驻扎下来,以思考下一步的行动方略是可以理解的。

可周文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在戏地犹豫的一瞬间,给了秦帝国以喘息之机,他们迅速开始回击了。

胡亥是等周文大军驻扎于戏才知道问题严重性的,遂赶紧召集满朝文武前来商讨对策。在御前军事会议上,章邯向胡亥献策道:“现在叛军已经逼近咸阳,他们人数众多,战斗力很强。临时征调附近的驻军已经来不及了,幸好骊山还有数十万做苦工的刑徒。请求陛下赦免他们,并发给武器,让他们去剿灭叛贼。”胡亥采纳了章邯的建议,命其率领骊山刑徒前往平叛。章邯当时的官职是少府,这在秦朝属于九卿之一,负责皇室的财政和内务,因此当时章邯很可能就是骊山几十万刑徒的负责人。

骊山,位于今天的陕西临潼东南,大约就在戏西南方不到二十公里的地方,而咸阳位于戏的正西方四十公里左右。正在周文考虑应该如何攻下咸阳之际,万万没有想到会有一支数十万的军队突然从侧翼杀来,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周文军大败之后,不得不仓皇退出函谷关,在曹阳(今河南灵宝东北)收拾残兵败将。与此同时,陈胜派往原东方六国攻城略地的军队也都发展到失控的程度了。

当初在蕲县分兵时,陈胜曾经派葛婴领一支军队向东发展,结果葛婴在行进到东城(今安徽定远东南)时,就擅自拥立原鲁国贵族襄强为楚王。后来听说陈胜自称张楚王,葛婴遂又杀死襄强,以表示自己对陈胜的拥护。但即便如此,陈胜还是处死了葛婴。

被陈胜派往收复赵国的武臣和张耳、陈余带着三千士兵渡过黄河后,进展非常顺利,很快就打下了三十多座城市,纠集了几万人马。当周文战败撤兵的消息传来后,武臣就在张耳、陈余的怂恿下自立为赵王,以陈余为大将军,张耳为右丞相,邵骚为左丞相,建立了一个独立于张楚政权之外的独立王国。

陈胜闻讯后勃然大怒,准备先灭了武臣全家,然后出兵攻打赵国。但陈胜身边有个大臣劝他说:“现在秦国还没有推翻,却杀死武臣的全家,等于是又给自己增加了个大仇敌。不如现在承认赵国,让他也派兵进攻秦国。”陈胜想想也是,只好一面给张耳的儿子加官进爵,一面又派人前往邯郸向赵王表示祝贺,当然主要目的还是希望赵国出兵灭秦。

可张耳、陈余却建议武臣说:“楚国会承认我们,并非是出自本意,只是想骗我们出兵灭秦而已。如果楚国灭了秦,必定会来攻打赵国。所以我们现在不能出兵向西攻秦,而是应该向北攻占燕国和代国,向南收复河内之地来扩充实力。届时,赵国北有燕代、南据黄河,即便楚国灭了秦国,也不敢拿我们赵国怎样。”武臣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派韩广去攻占燕国,派李良去攻占常山郡,派张黡去攻占上党郡。

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照武臣、张耳、陈余的设想发展,韩广虽然也像武臣到赵国一样很快就收复了燕国的大量城市,但他很快就效仿武臣,在燕国当地豪强的扶持下自立为燕王,成为楚国和赵国之外的又一个独立政权。

被陈胜派往收复魏国的周市,进展也十分顺利,很快攻占了一些魏国的城市,魏国的当地豪强也纷纷表示愿意拥立周市做魏王,不过周市倒是谦让了一下,他坚持立魏国王族的后代魏咎做魏王,自己当了魏国的相国。

原齐国王族后裔田儋与其弟田荣、田横起兵,杀死了秦王朝的官吏,并且打败前来抢地盘的魏国周市的军队,平定了齐国,自立为齐王。

至此,借着陈胜起义军主力西征的良机,函谷关以东已经相继建立了楚、赵、燕、魏、齐这个五个独立政权,原东方六国就只有韩国还没有复国。除此以外,全国其他地方还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割据势力,秦嘉在淮北,项梁、项羽在吴县(今江苏苏州),刘邦在沛县(今江苏沛县)、郦商在陈留(今河南开封),英布在番阳(今江西波阳),陈婴在东阳(今安徽天长),他们虽然名义上都服从陈胜的领导,但事实上根本就不接受陈胜的命令,只顾着自己发展势力,像秦嘉甚至把陈胜派来的监军都给杀了。

章邯打败周文后,给秦王朝赢得了喘息之机,但章邯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一面从长城前线调兵前来增援,一面对这群由刑徒组成的乌合之众进行军事训练。两个月后,章邯率领已经是精锐之师的军队出关,彻底击溃了周文的军队,周文本人自杀,章邯遂领兵前往荥阳解围。

荥阳经过吴广的长期围困仍是久攻不下,楚军上下已然产生了各种焦虑不满的情绪。待到周文兵败自杀,章邯精兵逼近的消息传来,吴广的部将田臧与李归商量道:“周文的部队已经溃败,秦国的军队马上就会杀过来。我们现在包围荥阳城久攻不下,等到章邯的部队一到,内外夹击之下一定会被打得大败。还不如只留下少量的部队在此稳住荥阳,而将其余主力精锐全部拿来迎击秦军。现在的代理楚王吴广为人骄横,又不懂用兵之道,跟这种人根本就讲不清楚道理,还不如杀了他,以免耽误大事。”于是,田臧假借陈胜之名把吴广给杀了,将人头送至陈胜账下。

此时的陈胜已经是焦头烂额,谁都不敢得罪,更遑论派兵征讨田臧。无奈之下,只好派使节将楚国相印送到田臧军营,任命他为上将军。

田臧遂留下一部分兵力交给李归,让其监视荥阳,自己率领全部主力与章邯决战。结果是楚军大败,田臧本人也被章邯所杀。紧接着,章邯趁胜追击,在荥阳城下再度大败楚军,李归被杀。

这样,在陈胜派去西征秦国的三支军队中,吴广和周文已经兵败身死,宋留则留在南阳首鼠两端。陈胜派出去四处略地的各路将领,却各自忙于建立割据政权,没有人愿意与他共赴患难。因此,面对已经出笼的秦朝虎狼之师,张楚政权的覆灭只是旦夕之间的事情。不久,陈胜在向东撤退的途中被他的车夫庄贾所杀,轰轰烈烈的陈胜起义至此宣告结束。

陈胜曾经掀起“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的浪潮,为什么那么快就灭亡了呢?司马迁认为,陈胜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他在早期创业成功后,忘记了自己的革命本色。

陈胜王凡六月。已为王,王陈。其故人尝与佣耕者闻之,之陈,扣宫门曰:“吾欲见涉。”宫门令欲缚之。自辩数,乃置,不肯为通。陈王出,遮道而呼涉。陈王闻之,乃召见,载与俱归。入宫,见殿屋帷帐,客曰:“夥颐!涉之为王沉沉者!”楚人谓多为伙,故天下传之,夥涉为王,由陈涉始。客出入愈益发舒,言陈王故情。或说陈王曰:“客愚无知,颛妄言,轻威。”陈王斩之。诸陈王故人皆自引去,由是无亲陈王者。陈王以朱房为中正,胡武为司过,主司群臣。诸将徇地,至,令之不是者,系而罪之,以苛察为忠。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辄自治之。陈王信用之。诸将以其故不亲附,此其所以败也。

——《史记·陈涉世家》

在这段文字中,司马迁列举了陈胜的两件错事。

第一件,是过去曾和陈胜一起种田的庸众听说陈胜当张楚王,就纷纷跑到陈胜的王宫里大呼小叫,要求陈胜兑现当年“苟富贵,无相忘”的诺言。事实上,陈胜最开始也并没有忘本,还是邀这些老朋友同车出入宫门。但这些庸众越来越放肆,不但进出毫无规矩礼仪,而且还总是逢人就说陈胜以前种田时候的故事。于是,陈胜身边就有人建议陈胜说:“您这些老朋友都是帮白痴,整天胡说八道,会有损于您的威严。”陈胜遂将无礼之人处死。

第二件,是陈胜任命了朱房、胡武二人监督群臣,但此二人在审理上擅自专权,在量刑上极度严苛。那些被陈胜派出去攻城略地的将领回到陈县述职时,如果发现没有严格执行陈胜的命令,最终都后二人处斩了。

司马迁认为,正是由于这两点使得陈胜众叛亲离,并且导致了最后的失败。

果如是乎?

先说第一件。陈胜有对不起老朋友吗?陈胜最开始不但没有对老朋友翻脸无情,反而与他们同车出入王宫。陈胜起义时并无显赫的家世,威望不足正是他成为天下共主的硬伤,偏偏这帮庸众却逢人就说陈胜以前种田的旧事。陈胜身边的人指责他们这样会损害陈胜的威严,难道说错了吗?或许他们只是无知而罪不至死,但也不能不说他们的行为确实是自己找死。他们的放肆和无礼并不只是得罪陈胜一人,而且也得罪了满朝文武,司马迁说陈胜因为斩杀这些人就会导致众叛亲离,显然是有失偏颇的。

再说第二件。从军法上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如果那些派出去四处略地的将领没有严格执行命令,遭受处罚也是无可厚非。至于具体到每位被处死的将领是否真的都其罪当诛,由于史书记载不够详细,我们也不便评价。但《史记》中有位明确记载了死因的符离人葛婴,你觉得他的被杀真得冤枉吗?陈胜拿下蕲县后,就让他带领一支军队向东发展,足见对其之信任。可是葛婴却擅自拥立原鲁国贵族襄强为楚王,事先不通知,事后不汇报,这样的将领难道不该杀吗?直到听说陈胜自称张楚王后,葛婴转而杀死襄强,以表示自己对陈胜的拥护,这算什么?在他眼里,楚王是可以由他说立就立,说杀就杀的吗?他将陈胜又置于何地?这样无法无天的人,如果陈胜还对其坐视不管,那以后还要带队伍吗?难道杀了这样的人,陈胜就众叛亲离了?

所以,司马迁说陈胜刻薄寡恩以至于众叛亲离是根本站不住脚的,他完全是因为看不出问题的本质故而只好往道德方面扯。我们还是要回到战略上来分析。

居鄛人范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计,往说项梁曰:“陈胜败固当。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今陈胜首事,不立楚后而自立,其势不长。今君起江东,楚蜂午之将皆争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将,为能复立楚之后也。”  ——《史记·项羽本纪》 

范增不从道德而从战略的角度来分析陈胜的灭亡,从这点看他比司马迁还是要略略高明一些,可惜范增的这段话从论点、到论据再到论证都是错的:

第一,“秦灭六国,楚最无罪”这句话简直是莫名其妙,战国七雄都是在为自己的国家利益而争夺,谁有罪,谁又无罪?孟子说:“春秋无义战”,战国同样也是如此,凭什么就说“楚最无罪”,难道其他五国的灭亡就比楚国罪有应得?

第二,只因为 “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就得出楚南公所说的“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是毫无道理。首先,楚怀王不但不是什么有道明君,反而是个历史上有名的昏君,这样的人本身并不特别受到老百姓的爱戴。其次,从春秋战国以来,每个被灭的国家都存在“君王不反,国人哀怜”的情况。楚国自己也是从五十里的蛮荆之地起家,吞并了大量江汉地区的小国,最终才成为幅员六千里地的超级大国,为什么这些小国从没有出现一次“某虽三户,亡楚必某”的局面。若要说威望,则周天子的威望更高,为什么又不说“周虽三户,亡秦必周”呢?楚国作为反秦斗争中的主力,是因为其国力强大,但如果楚国真的只有三户,那肯定是灭不了秦。楚南公的话,只能拿来作为励志口号,若要真的拿来作为战略布局的根据,就太幼稚可笑了。

第三,陈胜会失败绝不是因为未立楚王之后,而仅靠立楚王之后也绝不可能推翻秦国。当年项燕辅佐昌平君尚且不能成事,何况现在的陈胜?再说楚国终究只是战国七雄之一,韩、赵、魏、燕、齐五国的起义军凭什么就要听你楚国的号召?事实上,项梁后来立了楚怀王的孙子为王,那又如何?五国的割据政权根本不买楚国的账,项梁在定陶战死后,项家的兵权都被楚王夺走了。是后来项羽在军前刺杀主帅宋义,随后又在巨鹿之战破釜沉舟,展现出超级恐怖的战斗力,这才彻底扭转了乾坤。如果不是项羽足够英雄勇猛,范增“议立楚王之后”最终会成为导致项家没落的馊点子。不仅如此,楚王的存在日后还是成了项羽灭秦之后,安排天下新秩序的重大麻烦。

因此,范增并不比陈胜高明,他指责陈胜没有立楚王之后的言论是站不住脚的。

那么,陈胜当初是否应该听三老、豪杰的建议,自己做楚王,不去西征招惹秦国呢?事实上,这同样是不可行的。陈胜能够成为天下共主,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首倡义兵,是天下反秦的领袖。大家是奔着反秦的大旗才投靠陈胜的,如果不去反秦,那凭什么是你陈胜当楚王?你身上不但没有楚国王室的血统,而且身份还十分卑微。比你陈胜有资格做楚王的人多了去了,葛婴不就一度立原鲁国贵族襄强为楚王吗?所以陈胜如果只想做个楚王的话,不但其它五国的人不会听他的话,故楚的人也不会服从他的领导。

至于张耳、陈余的立六国之后的建议则更加不靠谱。之后的历史证明了,张耳、陈余立武臣为赵王之后根本就没有出兵协助陈胜攻秦。或许张耳、陈余还可以狡辩说是因为陈胜不仁,所以他们才不义的,但他们自己又如何解释韩广的叛变呢?韩广奉武臣的将领占领燕国的土地后,燕国原来的贵族豪杰劝告韩广说:“楚国已经立了王,赵国也已立了王。燕国地方虽然小,过去也是个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希望将军您自立做燕王。”韩广回答道:“我的母亲还留在赵国,不能这么干啊!”燕人说:“赵国现在西面担忧秦,南面担忧楚,根本就没有实力来限制我们。况且以楚国的强大,都不敢杀害赵王将相的家属,赵国又怎敢杀害将军您的家属呢?”韩广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于是就自立做了燕王。

可以看到,韩广在巨大的政治利益面前只是担心母亲的人身安全,根本不觉得背叛武臣会有什么不好意思。只要他想明白母亲不会有危险,就马上自立做了燕王。过了几个月,赵国果然派人护送燕王的母亲及其家属来到了燕国。不久之后,赵王武臣还一度被燕国军队俘虏,要求赵国割让土地来赎回武臣,这张耳、陈余又该如何解释?难道是武臣不仁义才导致韩广背叛的吗?

综上所述,虽然起义最终失败了,但相较于范增的“立楚王之后”,三老、豪杰的“自己做楚王”和张耳、陈余的“立六国之后”,陈胜建立“张楚”的做法仍然是最高明的,惟有立身于楚,才能调动楚人的反秦热情;惟有张大楚国,才能最大限度的号令天下共同反秦。一旦“张楚”的大方向定下来,则后面“以主力西征秦国,以偏师四处略地”的战略也就水到渠成了。

陈胜失败的最根本原因,是他身边没有可信赖的人才。陈胜在大泽乡揭竿起义并随即占领蕲县后,曾令符离人葛婴领兵东征。陈胜、吴广都是陈郡人,大泽乡所在的蕲县位于陈郡以东的泗水郡中部,而符离则在与蕲县毗邻的北部略偏东位置。也就是说,符离人葛婴绝不可能是陈胜这九百民工中的一员,他应该是陈胜揭竿起义后第一批前来投靠的人。足见当时陈胜对人才求贤若渴到何种程度,只要是能够办事的,还来不及细细考察就授以重任。可为什么陈胜同九百民工一起走了那么多路,最后就只用了一个吴广呢?这只能解释为这些民工实在素质太差,真的是无人可用。

至于吴广,田臧说他不懂军事,不应该将主力全部堆在荥阳城下,而是应该以一部围攻荥阳,以主力精锐西进,这不是没有道理。当初王翦率六十万军队灭楚,在陈县久攻不下之际,就是以一部兵力围攻陈县,而亲率主力精锐绕过陈县直捣楚国都城寿春的。如果吴广能够效仿王翦当年的故事,就不会出现后来周文孤军深入的问题了。周文军攻到咸阳附近后,也未曾听说吴广给他任何军事或后勤上的支持,仿佛这支军队的成败与自己毫不相干,根本就没有从全局的战略高度来思考问题。可话又说回来,即便吴广没有军事才能,可毕竟是在患难中一起揭竿起义的生死弟兄,陈胜不相信他又能相信谁呢?事后证明,连唯一的故交武臣都背叛了他,领兵过黄河后就自己当起了赵王。吴广虽然军事才干不行,至少在忠诚度上绝对可靠。

严格来说,陈胜的失败不是战略的失败,而是他先天就不具备成功的可能。

陈胜建立“张楚”政权已经是最好的选择,而一旦“张楚”政权建立就必须立刻一方面以主力西征灭秦,一方面以偏师四处略地。只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张楚政权既没有优秀的将领,也没有优秀的士兵可以灭秦。在如此的短时间内,陈胜更无法拔擢足够多既忠诚、又能干的人才为他占领各郡县。

陈胜敏锐地发现了“秦将失其鹿”这个巨大的市场机会,可惜的是他自己却没有能力占领市场,所以他的宿命只能是像流星一样匆匆划过夜空。历史赋予陈胜的角色就只是个探路者,天下还需要更合适的人出来收拾。清初诗人屈大均写过一首题为《读陈胜传》的五言律诗,其中最后两句表述极为精准,他说:“驱除功第一,汉将可谁伦?”对于大汉王朝的建立,有人认为功劳最大的是足兵足食的萧何,有人认为是出谋划策的张良,有人认为是战无不胜的韩信。但屈大均认为功劳最大的应该是陈胜,正是因为陈胜的揭竿起义,才使后来刘邦的统一天下成为可能。

那么,陈胜兵败身死后的天下又是如何发展呢?我们下周再说。如欲翻看此前章节,可进入公众号后点击右上角“查看历史消息”,亦可在公众号内回复“项羽”、“项羽”、“项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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