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小说->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
在店里,只把在清江浦换来的百把两碎纹银,在箱子里取出来,放在马包里,重新把衣箱锁好,交代店家,便上车去了。此去只有两天的事,我何必拿百把两银子放在身边呢?因为取出银包时,许多人在旁边,我怕露了人眼不便,因此就整包的带着走了。我上了车,弓兵跨了车檐,行了半天,在路上打了个尖,下午两点钟光景就到了。是一所七零八落的村庄。
那弓兵从前是来过的,认得门口,离着还有一箭多地,他便跳了下来,一叠连声的叫了进去任国民党革命军总政治部编审委员会主席等职。中华人民共,说甚么“大少爷来了啊!你们快出来认亲啊”!只他这一喊,便惊动了多少人出来观看。我下了车,都被乡里的人围住了,不能走动。那弓兵在人丛中伸手来拉了我的手,才得走到门口。弓兵随即在车上取了马包,一同进去。弓兵指着一个人对我道:“这是舅老爷。”我看那人时,穿了一件破旧茧绸面的老羊皮袍,腰上束了一根腰里硬,脚上穿了一双露出七八处棉花的棉鞋;虽在冬月里,却还光着脑袋,没带帽子。我要对他行礼时,他却只管说:“请坐啊,请坐啊!地方小,委屈得很啊!”看那样子是不懂行礼的,我也只好糊里糊涂敷衍过了。忽然外面来了一个女人,穿一件旧到泛白的青莲色茧绸老羊皮袄,穿一条旧到泛黄的绿布紫腿棉裤,梳一个老式长头,手里拿了一根四尺来长的旱烟袋。弓兵指给我道:“这是舅太太。”我也就随便招呼一声。舅太太道:“这是侄少爷啊,往常我们听姑老爷说得多了,今日才见着。为甚不到屋里坐啊?”于是马茂林让到房里。
只见那房里占了大半间是个土炕,土炕上放了一张矮脚几,几那边一团东西,在那里蠕蠕欲动。弓兵道:“请炕上坐罢,这边就是这样的了。那边坐的,是他们老姥姥。”我心中又是一疑,北边人称呼外祖母多有叫姥姥的,何以忽然弄出个“老姥姥”来?实在奇怪!我这边才坐下,那边又说姥姥来了,就见一个老婆子,一只手拉了个小孩子同来。我此刻是神魂无主的,也不知是谁打谁,惟有点头招呼而已。弓兵见了小孩子,便拉到我身边道:“叫大哥啊!请安啊!”那孩子便对我请了个安,叫一声“大哥”。我一手拉着道:“这是大的吗?”弓兵道:“是。”我问道:“你叫甚么名字?”孩子道:“我叫祥哥儿。”我道:“你兄弟呢?”舅太太接口道:“今天大姨妈叫他去吃大米粥去的,已经叫人叫去了。小的叫魁哥儿,比大的长得还好呢。”说着话时,外面魁哥儿来了,两手捧着一个吃不完的棒子馒头,一进来便在他老老身边一靠,张开两个小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