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小说->歧路灯

  张绳祖送银回来,携同绍闻上火巷来寻王紫泥。到了门首,临街三间小楼,一个大门。进去只见三间厅房,槅子关着,院内盆花、缸鱼,也颇幽雅。只说无人在家,却听得厅内有人道:“好嘴!好嘴!”张绳祖便推门道:“青天白日,关住门做啥事哩?”内边王紫泥道:“从西过道走闪屏后进来罢,怕影飞了鹌鹑。”二人方知厅里斗鹌鹑。

  果然从西过道过去,由厅房后门进来。只见四五个人,在亮窗下围着一张桌子看斗鹌鹑。桌上一领细毛茜毡,一个漆髹的大圈,内中两个鹌鹑正咬的热闹。绳祖认的内中有两个瑞云班戏子,一个篦头的孙四妞儿。那一个少年满身时样绸缎衣服,却不认的。因鹌鹑正斗,主客不便寒温。斗了一会,孙四妞道:“你两个不如摘开罢。”那戏子道:“九宅哩,摘了罢?”那少年道:“要打个死仗!”又咬了两定,只见一个渐渐敌挡不住,一翅儿飞到圈外。那戏子连忙将自己的拢在手内。只见那少年满面飞红,把飞出来的鹌鹑绰在手内,向地下一摔,摔的脑浆迸流,成了一个羽毛饼儿。提起一个空缎袋儿,忙开厅门就走。王紫泥赶上一把扯住,说道:“再坐坐吃杯茶去。”

  那少年头也不扭,把臂一摇而去,一声儿也不回答。有一只《荷叶杯》词,单道斗鹌鹑败阵之辱:

  撒手圈中对仗,胆壮,弹指阵频催,两雄何事更徘徊。来么来!来么来!

  忽的阵前渐却,毛落,敌勍愿休休,低头何敢再回头,羞莫羞!羞莫羞!

  却说那少年去了,王紫泥回来道:“有慢尊客,得罪!得罪!”方才宾主为礼。整椅让座,献茶。绳祖道:“紫老认的此位么?”王紫泥道:“怎的不认的。这不是谭孝廉先生公子么?去年在林腾云席上就认的。”绳祖道:“适才那位少年是谁?”王紫泥道:“那是城西乡管冲甫的小儿子,兄弟排行第九,外号儿叫做‘管不庄。进城来赌博,带了一个鹌鹑,不知怎的遇见他三个,就到我这里趁圈子咬咬。偏偏的咬输了,一怒而去。”那孙四妞接口道:“我在街上做生意,管九宅见了我问:‘谁有好鹌鹑要咬哩?’我说惟有瑞云班他两个有,是城里两个出名的好鹌鹑。九宅哩就催我叫去。我叫的他两个到了,要趁王六爷这里咬咬,咬完了还要赌哩。谁知道他的就咬输了,惹的大恼走开了,很不好意思的。”那戏子也道:“我起先看见他那鹌鹑是支不住了,他只管叫咬。你没见他那鹌鹑早已脚软,他一定要见个输赢高低,反弄的不好看。”孙四妞道:“他仗着他的鹌鹑是六两银子买的。”戏子笑道:“不在乎钱,是要有本事哩。那鹌鹑明腿短些,便不见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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