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小说->歧路灯
潜斋吩咐家童道:“瞧两位相公陪客。”家童道:“大相公往乡里料理佃户房子去。二相公就来。”须臾学生到了,在桌角坐。潜斋道:“你伯吃饭不曾?”学生道:“我娘与我嫂子已安排吃完。”娄潜斋道:“家兄只好料理庄农,如今老了,还闲不住,还料理园子种菜吃。舍侄质性不敏,家兄只教他乡里看庄稼。愚父子却是家里吃闲饭的人。”耘轩道:“耕读相兼,士庶之常,岂可偏废。”又说些闲话,饭已吃完。都在厅前闲站着吃茶。孝移是心上有事的人。暗中踌躇道:“娄兄如此人品,如此家风,即是移家相就亦可;他如坚执不去,我便送学生到此,供给读书。”又虑王氏溺爱,又想自己也离不得这儿子,万一请他令兄出来,放他出门,也未见得。遂向潜斋道:“这事与大兄商议何如?”潜斋道:“商议也不行。家兄的性情,我所素知。”耘轩道:“商议一番何妨?爽快请出大兄来面决,或行或止,好杜却谭兄攀跻之想。”潜斋道:“也罢。”
遂向后边去了。
迟了一会,只见潜斋跟出来一个老者,是个庄农朴实模样儿,童面银须,向客人为了礼。坐下,便道:“适才舍弟言,二位请他教学,这事不行。我老了,他是我亲手抚养的兄弟,我离不得他。况我家衣食颇给,也不肯出门。”二人见言无婉曲,也灰了心。又问:“二位高姓?”孔耘轩道:“弟姓孔,在文昌巷内。这位请令弟的,姓谭,在萧墙街。”只见那老者把脸一仰,想了一想,说道:“兄是灵宝老爷的后人么?”孝移道:“是。”又问:“当年府学秀才,大汉仗,极好品格,耳后有一片硃砂记儿,是谭哥什么人?”孝移道:“是先父。”
那老者扫地一揖道:“恩人!恩人!我不说,谭哥也不知道。我当初在萧墙街开一个小纸马调料铺儿,府上常买我的东西。我那时正年轻哩。一日往府上借家伙请客,那老伯正在客厅里,让我坐下。老人家见我身上衣服时样,又问我请的是什么客,我细说一遍,都不合老人家意思。那老人家便婉婉转转的劝了我一场话。我虽年轻,却不是甚蠢的人。后来遵着那老人家话,遂即收拾了那生意。乡里有顷把薄地,勤勤俭俭,今日孩子们都有饭吃,供给舍弟读书,如今也算得读书人家。我如今料理家事,还是当日那老伯的几句话,我一生没用的清。”孔耘轩接口道:“当日大兄领谭老伯教,今日他家请令弟教书,大兄却怎的不叫去?”老者说:“舍弟先只说有人请他教学,并不曾言及二位上姓。我也只为这侄子小,恐怕人家子弟引诱的不妥,不如只教他父子们在家里。若是谭哥这样正经人家,我如何不教去哩。”谭孝移道:“弟之相请,原是连令侄都请去的。”